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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竇漪房 陛下不可以胡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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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皇太後誇過曹盈後, 就開始用言語敲打她了。

曹盈聽得很認真,一邊聽一邊思索,雖然是在被教育卻覺得心暖。

畢竟現在老太太是在真心實意地教她處事的道理, 比方才誇讚她更叫她覺出了關愛。

這些都是太皇太後多年處事的感悟, 也是一直在封閉環境中成長的曹盈最欠缺的。

她懂得許多道理,卻不通人情。

“我從前聽人說智者多遭禍殃, 不知真假。但我這一糊塗人卻也享福了許多年,眼見那些驚世之星一顆顆地黯淡下去, 總還是願信些的。”

她的手指摩挲著拐杖上的木質紋路,大約是今夜談起劉武叫她放開了些心防, 話也多了許多。

“賈誼應算是大才了,提出的謀策便是放到今日,也稱得上是翹楚了。可我夫君喚他入宮只問他鬼神之事, 不過三十三歲便郁郁而終了。晁錯同樣明於道理,又是阿啟的老師很得阿啟的信任, 卻是落得腰斬棄市的結局。”

太皇太後向曹盈舉了兩例, 道:“盈盈,從他們這兩例你就應明白,有些話你即便認為是對的,但若是不合時宜, 也是不能說的。”

曹盈貝齒咬著下唇, 有些迷惑。

她曉得太皇太後教導她是為她好,可心中卻沒有完全認同太皇太後說的話。

猶豫一會兒,她吶吶開口問道:“我記著您話中這兩位應都是儒家的人物, 您是否對他們有偏見才會覺著他們行事不合時宜?”

這兩個儒家學者提出的理論實際都與黃老之學相悖,是否太皇太後單因他們一個儒家出身就不認可他們了,曹盈也不知道。

她向父親曹壽說過不願學道學後, 就了解了些儒家理論,這兩位年代不久遠的儒家先行者她自然也是知道的。

他們兩的理論雖然她只粗看了,還沒有研究透。

然而這兩位儒家人物身死的是由她卻是已經了解過了。

賈誼是因學生墜馬憂慮而死的且放在一邊不說,晁錯的死實是有竇太皇太後的參與的。

文帝時,太皇太後的權力就已經很大了,單看她差點推著劉武作太子就可以明白這一點。

晁錯是不被她認可的人,最終在她推動下死去就理所當然了,並不一定就是因不明實事才導致的失敗。

且前陣她才殺了兩個儒家門生,所有人也都知道她對黃老之學的推崇。

如今太皇太後以儒家兩位先輩的失敗為例講道理與自己,是否就帶上了個人情感?

“盈盈以為我是在刻意貶低他們嗎。”

曹盈沒有說,太皇太後從她語氣卻能猜出,嘆了口氣道:“盈盈你聰明是聰明,但有時也會顯得不夠智慧。此刻即便你心中覺得我有不對,也是不該與我分辯的。”

曹盈將話脫口說出後,也稍有些後悔。

若換作以往她是不敢質疑太皇太後所說的,只是今夜老人太過慈祥,才叫她給忘了。

她縮了縮脖子,垂頭看著自己的鞋尖,不知道該如何答話。

而太皇太後指她不對後,也沒再說話。

屋中一片沈靜,只有月光打下婆娑樹影被風吹著搖晃,曹盈實在是捱不住這沈默了。

她偷偷摸摸去看太皇太後的神色,卻見太皇太後並沒有生她氣的意思,臉上倒是顯出了笑意。

“曾外祖母?”她踟躕著喚了太皇太後一聲,仍是忐忑於她的態度,輕拉了拉太皇太後的大袖。

“你這樣沒有分寸地問話和害怕,才真像個孩子。”老人聽出她聲音的顫抖和害怕,沒有再僵著場面。

曹盈不知道她這話到底是誇自己還是責怪自己,便小聲認了錯。

她和藹向她笑道:“小孩子犯錯沒什麽的,小時犯些錯也只是小錯,我們這些長輩指導著你改正了,沒人會怪你。若大了,你再要犯什麽大錯,鬧得沒法收場了,那才叫難呢。”

怕真打擊到了曹盈,傷了她的心,太皇太後又補充說道:“雖然你不該直接與我指出,但你指出的內容,其實沒什麽問題。我對儒家就是有偏見,也不認可它的好。”

“但... ...”曹盈反對的話脫口而出,見太皇太後還有下文要說,念著她方才告訴自己應註意時宜說話,抿唇沒有插言。

“我不懂他們講的那些大道理,什麽立規矩崇禮儀定法律,勞民傷財討不得好,說不得還會引起紛爭。我夫君崇黃老一輩子,事事昌順,即便采納賈誼的意見也是綜合了黃老之說實施的,萬民稱頌。”

太皇太後對於儒家的厭惡沒有向曹盈避諱:“結果到了啟兒那裏,被晁錯蠱惑著去削藩,眾藩王和學者都向我告不可未,啟兒卻一意孤行,非要按晁錯說的做,我也就允他試一試,結果呢,七國之亂若不是靠他弟弟用命攔了那許久,朝廷都要被毀掉。”

曹盈張了張嘴,沒能說出什麽話來。

太皇太後說的似乎也確有一番道理,她的想法在腦中轉了一圈,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。

以史為鑒,且是太皇太後親經歷過的事,她只聽了過程,說不出個錯來。

“晁錯雖說大錯特錯,但好歹對啟兒,對朝廷是忠的,想的那削藩策也是繼賈誼那一套,為朝廷考量的。藩王對朝廷虎視眈眈確是隱患,總需要除了的,只是藥從來不可下猛了。啟兒非要試,我也就讓他試了,結果證明是我對了,他不該著急。用無數士卒的死和晁錯大夫的橫屍為代價,教了啟兒一個乖。”

太皇太後將前事說完,便說起了對如今儒家的看法。

她厭惡極了如今這些儒學學者,甚至對啟用這些人的劉徹都多不認同。

“與我前面說的兩個儒家先生比,如今的皇上請來的都是些什麽牛鬼蛇神。名不見經傳,寫篇荒謬的所謂驚世之言就可以入宮廷任職,文章盡是恭維皇上,順著皇上心意來的內容,竟還想著把我這老太太給搬開。”

太皇太後越說越氣:“且聽他們日日提起匈奴,不知到底是想幹什麽,那匈奴蠻橫異常,便是高祖都無可奈何,如今支著年少的皇上去應對匈奴,怕不是都是匈奴派來害我大漢的。”

她說到這,臉上也帶上了些戾氣,與先前慈祥全不相同。

曹盈看著她的樣子,總算知道館陶公主和阿嬌的蠻橫都是傳承自誰的了——更是認清了太皇太後這些日子來,對自己是多有縱容的。

只是太皇太後到底明事理,對事不對人,也有那個資本去宣洩這戾氣,後二者卻只是單純性格缺陷。

這戾氣不是沖曹盈而來的,但還是讓她駭住了,身子僵得不敢動,只任老人因心情將手扣在自己肩上。

有點疼,她小小嗚了一聲。

聲音很小,但是還是將太皇太後從思路中驚了出來,連忙松了手。

她還從來沒有向旁人這樣仔細剖析過自己的想法,一般人不配來聽,劉徹也沒那個耐心聽這長篇大論。

劉徹對她只是表面恭謹順從,她哪裏看不出來,目越盲,心就越亮堂。

“我知道,皇上也不願意我壓著他。”太皇太後緩緩吐出一口氣,沈聲說道。

曹盈一驚,雖然明知道日後仍是劉徹穩坐皇位,但是仍不可避免地慌張為劉徹辨道:“曾外祖母,您不要誤會舅舅,舅舅對您是純孝的。”

大漢以孝治天下。

若是太皇太後不滿劉徹,起意廢他,單憑這“孝”一個字就可以做到。

要知道,王太後的母家可沒什麽勢力,就算田蚡做了三公,只太皇太後一句話便可免了。

朝堂上表面上全是劉徹的大臣,有資歷深的可能會為劉徹說話,但是與太皇太後比起來,他們全都是後輩,話語的輕重無法相較。

政治上行不通,那便只能看力量上了。

如今可調控天下兵力的虎符,景帝在臨終的時候就已經交給了太皇太後。

劉徹所擁有的,只是在上林苑那一支日常陪他狩獵玩耍的羽林軍,遠離長安難以調度。

且就算羽林軍效忠劉徹,也不可能為此與太皇太後作對,與朝廷作對。

這也是劉徹敢怒不敢言,只能通過向阿嬌示好來應對太皇太後的根本原因——他都沒有反抗的能力,只能忍著。

“我可不知曉陛下如今是個什麽想法。他日常請安確實從沒有遲過,但那篇奏請避我東宮議事的書簡應也是給他過目了的。”

太皇太後面無表情,端出了平日不顯的威嚴:“但是他是純孝還是假裝,其實我都不在意。我只知曉我竇漪房是被兩位先帝托付照顧這大漢朝的,只要我在一日,陛下就不可以胡來。”

若是劉徹強要逆著她的意思行事會怎樣,她沒有說,曹盈也不敢問。

她心中惴惴不安,不知道今夜太皇太後說給她聽的這一席話到底該不該告訴劉徹知道。

若是明知道太皇太後的態度還不提醒劉徹,她擔心劉徹再度犯錯,真的惹得太皇太後動怒廢帝。

可若是說了,結果也未必好。

劉徹是會讓覺得他自己被威脅了,勃然大怒更要與太皇太後作對,還是真的聽進去了,從此以後收斂呢?

曹盈的拳頭攥緊,無法做出決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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